未拆封的信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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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30年前木村第一次向世界致以啼哭作为叩问的瞬间作为起始,父亲的0岁生日礼物便永远绑定在他的左手手腕,今生今世除洗漱睡眠或因父亲的死而感到哀悼解脱致意以外不再取下,自48年后的葬礼后亦不再擦拭。


表的去向现已无有关证据得以考证,自一张有色彩的原主人公所摄制入狱照可知石英表表带为黑色,质地或为皮革。表镜下两根黑色长短粗细各自为政的指针,由罗马数字XII顺流而下向I,78年间轮回无休无止,直至最后一张原主人公的黑白照片定格。


时针自北岸出发,沿途经过太平洋,欲到达东岸隐藏于环绕暗礁中的群岛。期间偶有白色鸥科鸥属生物飞过,少数于甲板歇脚,稍纵即逝,奔赴下一场落日。


时针此刻由XII指向III


这一封信件是由航海日记本上的一页书写,边缘处缀有海鸥与锚图标,字迹工整。左下角有咸湿无色透明液体残留痕迹。



亲爱的小野茜:

见字如面。

海上很好,一切都好,海鸥比想象的温顺得多,除了一些落羽不会在船上留下什么,好似纯洁的你突然到访那般,洪炉点雪,只是留下一瞥惊鸿。

此前你的来信我已借由远航的信鸽收到,整理进我的行李箱中,翡朗提斯白鲑纪念邮票我很中意,便摘下粘入收藏诗集中写湖水一页。

出航时第二天,距那座我们的小屋作为标记的起始点向东南方偏移72cm,我遭遇了一场大雨。不必为我担心,小野。在木板床上听着甲板上的暴雨沉睡,我总会误以为时间还停留在去年我们一起躺在床上听阵雨扫过的日子。我知道,你要笑了,你要笑我说:傻瓜,海上的雨哪有那样柔和。我知道的,其实是因为我周遭有你,所以一切都柔和下来。只是现在你周遭没了我,我周遭没了你,所以雨下起来,你才会辗转反侧,彻夜失眠。若是你当真如此,小野,你就把这封信置于枕下,便就当作我的陪伴,直至腐朽。

近来几日已算是风和日丽,向北、向东、向南、向西、向船头、向船尾、自甲板、自船桅,一一望去,尽是蓝天白云,不似城里那样嘈杂,偶尔有几声鸟叫或者扑打声,倒也不算败兴。海浪的波动很舒服,晚上会哄着你唱摇篮曲。最喜欢的还是落霞,此前你说过没有在海上看过落霞,我于是便画给你。我还没有离开太远,倘若你看见晚霞满天,便当作是我的思念向你问好。假若我与你之间已隔开时差,你就在我这边落日的同时把画挂在天上,任凭日光缠绵上你,永不离身。

是啊,小野,我不但思念你,也知道你的思念。就好像有看不见的蛛丝包裹你我一般。

没关系,我很快就会回来,好吗?

——木村

这一封信内附有一张较为稚嫩的海上落日画作,右下角标记绘画日期。此外还还有数张航行时所拍摄照片。只是全部未寄回,信封也无拆开痕迹。


时针自东踮起脚尖伸手向右旋转,途径令人视野缭乱成一片红蓝交错的天空,碾过落红和春泥,直至走出这片樱花林。拨去眼下遮蔽的轻云,才知眼前是一栋风格古朴的客栈。资料显示其存在已有两百年有余,周围满地樱花有专人打扫。


时针此刻由III指向VI


这一封信是借由旅店留言簿上薄薄的一页书写,笔墨浸透至背面,留下毫无规律与美感可言的花纹。信件右下角缀有淡色细碎花朵,仿佛借由笔尖蕴藏的感情向纸面以外热烈盛放,此后度过足足57年久远的长春。



亲爱的小野茜:

见字如面。

樱花比我想得绮丽,绮丽许多。一眼望去漫漫碎樱吹作树下摇曳的红雨,那时我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与遗憾在。感动的是,到底是扑朔在更扑朔的樱,层层叠叠向远处湛蓝天空堆砌,我在这扑朔里,懵懵懂懂好像看见了你的影子,小野。遗憾的是,我知道你到底没有懵懵懂懂地误入这片我朝圣之地。

后来我总想起那片偶遇的樱花林。小野,此前你说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走下病床来亲自拥抱窗外向远方山峦更迭的樱花,只是天公不作美。我想来便决意把这里的一枝摘下,便放在你的面前任由欣赏此前你渴慕已久的蔷薇科樱亚属植物。

樱丛深处有一间客栈,屏风上画着很古朴的樱花骨朵。自屏风后折转入直通窗户的小道,便可窥见懵懵懂懂之上圣洁的天空。此前你说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走下病床来亲自拥抱窗外向远方山峦更迭的樱花。我便料想你自病房向外瞥去定是粉红色天空漫溢至你的床沿,没至床脚,无声无息。

小野,倘若你日后还有机会,你应当骑着白马来一趟樱花深处的小屋,一睹那向边际渐变为星空的樱花林,目光随流星穿过熙熙攘攘的星空,投向被山峦遮蔽的地平线开外。

我知道,你会爱的。

——木村

这一封信内附有一枝樱花树枝,此外还有樱花样本数枚,以及多张角度不同的樱花林照片。只是全部未寄回,信件也无拆开痕迹。


时针自南出发,经过30°的急剧锐角向西一路回折磕碰,绕入迂回曲折的蜿蜒河流。只是一声复一声的划桨,一阵唤一阵的渔歌,隐去了时针追赶的脚步声。


时针此刻由VI指向IX


这一封信由古朴的信纸写就,白皙如月光经由梦境向西部倾斜而下。



亲爱的小野茜:

见字如面。

我现在正在随江流赶路,很久以前有人向我提起过水乡的船只,我便想应当有朝一日前来乘坐一番。

坐在船上颇有些冷,好在有蓑衣可以御一点寒。躲进船舱向外望去,一切好像都稀释在雾里,我便分不清船夫手中的桨,究竟是在拨动天空还是挑起江流。太迷离,小野,我想起离开前最后看的那一眼你的眼睛。

我在这雾的长夜里唯二清晰知晓的事物,则是安置于船尾的提灯,盈盈灯火,任风来雨来雪来浪来,都只是略微迷离起来,却不见得将我炙热的感情熄灭。

大概算是一点“多情山色,有情江水,笑我归无处。”吧。小野,有时我把目光放向雾里,我就会唐突以为,你就在雾里,就在前方,永远与我隔开一层清凉而不透的薄纱,永远漂浮在前方。浓厚的水雾里,黯淡着你的发香;浑浊的波声里,漂浮着你的笑音。我于是就要隔了这一层泛起在天地如鸿沟的大雾,向你伸手呼喊——

只是等我险些掉下江流上,摸到舟上那一剑士丢失利刃所刻之伤痕时,方才知晓你无非是我在时间长河上刻舟所求之剑。这才也觉天地人间与我,已较先前冷了许多了。

小野,倘你看到这里,天冷的话,就记得给自己加衣服。

——木村

这一封信内含有数张不同的江上照片,以及半截灯芯,料来是伴他已度过了半截风雨,只是再无机会也伴她了。

和先前一样,全部未寄回,也无拆开痕迹。


时针一路向北。之前所有浓厚的感情,一并散入抬眼望去的漫天雪花,只是太遥远,无论如何都无法吹到她身边。


时针此刻由IX指向XII


这一封由最常见的信纸写下,笔墨较先前所有的信都淡许多,此后直至二人重逢不再来信。



亲爱的小野茜:

见字如面。

此刻我身处最遥远的北方,你生前说自己最喜好的花是雪花,我本想来此摘一朵回来给你,只是她们固执如你,带不出这万里雪原。也正如你一样脆弱,一触即化。

你曾经告诉我,生命本就是一场失去着,又等待着的过程。——你会悲伤,你会不安,你会缅怀,你会留恋,你会觉得生命是充满遗憾的旅程,你也许一生无法释怀。

就像我一样,把情感写进信封,自以为以此便能释然。但直到你死去后7年的今天,我仍然在试图忽略我那份厚重的感情。

小野,若不是你予我这样的离愁,我也不会永生束缚于你灵魂的残响。

这封信我自昨夜晚上坐于雪地小屋的书桌前挑灯为始,至写完已过去7年。我知道你并不看得见,也不会回信,也就请别回信,只是任凭我手中永不送达,永不拆封的书信,能将过去的你封口并伴随我接下来一生的时光。

——木村

这一封信内含有精心制作的雪花折纸数朵,此后所有要说的话,都一并写在折纸里。

和先前所有627封信件一样,没有寄回,亦没有拆封。此后他不再写信,她也不再收到来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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