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作:时序不再
基础信息 »
称谓:叶汐
性别/性取向:女/双性恋
年龄:18/未知
威胁等级:中等
概述:叶汐系目前已确认的被放逐者之图书馆的管理员之一,呈现出典型的亚裔外貌特征,生理机能与外表持续保持在类人类的十八岁基准水平,是目前唯一可直接沟通的、较为友好且开放的图书馆管理人员。其常穿着一身白领深蓝色水手服和黑色深灰色格子百褶裙,左手有一块高度精密复杂的手表,以及一双过膝的黑色丝袜与皮鞋。该装扮经常会被图书馆内的部分人员批评为“暴露”或“有失身份”,但对象从未对此类评价做出响应。
在成为管理员之前,有关叶汐生平履历的信息高度稀缺。可确定其源自于另一平行时空,但对其所提供的时空编码定位结果为无法关联至任何已知目标,这证明该时空从因果律层面上不存在或终结于某种全现实范围的灾难情景。当被问及此话题时,对象拒绝提供任何额外信息,并且表示出对该话题的高度厌恶与抗拒。
通过超常秘术等非常手段,当前无法确认叶汐的父母身份,无任何记录在案的旁系亲属,可推定其社会交往能力极度缺乏,且曾遭遇过重大消极事件的打击,并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其不可逆的自戕情节。并在产生自尽行为后,被一称之为毒蛇Nahash的顶点型多功能实体1所选定,成为现在的图书馆管理员。更多信息详见附件/III。
叶汐的存在本身即与一超现实顶点型多功能实体2具有关联性。该神性个体通过其自上而下对本阶叙事的掌控能力,为其设定了专属的命运范式,其核心为与另一相同个体产生未知的特殊关系3。其并非基于两人在成长过程中的自主选择与情感互动,而是在其存在的初始阶段,就被一种强大的外部力量所设定,成为个体命运架构中不可或缺的底层逻辑。但该范式已明显的在叶汐成为管理员后自主无效化。
目前,在对叶汐的观察研究中,尚未发现其经历过任何明显的生理层面的生物改造或基因编辑操作,这与已记录在案的归档员或其他管理员存在显著差异,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目前仍处于未知状态,有待进一步深入探究。
性格特征:叶汐呈现出显著的情绪易感性,负面情绪阈值低,面对外界的负面/消极刺激或未达到自身预期时,易产生较高强度且持续的消极情绪。同时,叶汐在认知层面存在明显的自我中心倾向,以自身需求和感受为核心构建认知框架,对他人观点的接纳存在一定障碍,表现出较强的主观臆断性。这导致其在行为表现模式上存在矛盾性,表现为一种表面拒斥但内在渴望连接的社交行为模式。
在人际交往维度中,可推断出其具有高度的选择性和排他性。仅对少数特定个体开放情感交流通道,对他人保持明显的社交距离。在与他人互动时,常使用带有批判性、嘲讽性的语言表达,通过贬低他人来维护自身的心理优势,然而在亲密关系中,又会表现出过度的依赖和控制欲。
附件/I 档案员笔记 »
图书馆管理体系中的异常感情案例研究
个人研究笔记
与所有已被记录在案的管理员不同的是,有关叶汐的信息和情报是最多且相对来说最为准确的。她似乎自带有某种难以置信的吸引力,这并不只存在于异性之间,而对与她交往的所有人奏效。当在交流过程中,即使她对他人表现得十分冷漠或具有攻击性,与她所对话的人仍然会感到十分满足,甚至会出现类似性高潮时的快感,这也是她“书店娘”绰号的由来。
另一个值得注意的点是,叶汐具有完整且正常情绪反应,这有别与其他管理员对外界刺激的响应结果。这代表着即便是成为管理员之后,叶汐仍然对他人具有感情,可以是厌烦,可以是陌生,当然也可以是爱恋。我能感觉到在交往过程中她在刻意地隐藏这些特征,这些仍然证明自己为人的部分。
图书馆中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但它并没有被记载在任何一部书中,而是经常飘荡在旅客们于夜幕下的窃窃私语之中。故事是这样的:一位图书馆归档员刚刚用肢体处决了一名为非作歹的不速之客,随后便被它所管辖的地区的管理员传唤到了大殿当中,并告诉他他即将被处死。这位归档员不解,便问管理员处决的原因——自己分明是在帮图书馆清除祸患。管理员却无动于衷,递给他一本翻开的规定手册,上面赫然写着:与女性不速之客有肢体接触,无论缘由,一律处死。
人们经常将之当作一则前苏联冷笑话式的小故事,却忽略了它是图书馆在情感管控方面近乎病态严苛的一个缩影。所以在这些曾经为人的生物接受改造时,图书馆通常会直接通过对前额叶进行奇术性损毁的方式实现情感消弱,使它们近乎无法再拥有任何类似感情的东西。但叶汐无疑是这其中的最特殊的个例,她的感情存在似乎是由于某个存在于理念圈的深度锚定个体,凭借丰富的情绪关联与情节记忆编码,形成了高度稳固且持久的神经表征,致使其难以从意识与潜意识层面被有效移除或遗忘。同时,鉴于叶汐本身所发散的Akiva辐射影响,这一个体似乎在物理层面上又再度被“神化”,有效地抵抗了图书馆对其进行的情感消弱改造(有猜想认为叶汐生理结构的类人性与完整性也基于此)。
而当我们谈论该锚定个体是如何在其理念圈内形成时,就必然要借助叶汐在成为管理员之前的经历。但很可惜也很奇怪的,虽然叶汐本身处于半公开状态,但她的往昔似乎高度神秘;我们只能用概括性极高的语言来了解和记述。但是我们仍然可以通过推测来解开这些谜团,只不过准确性有待商榷。
可以确定的是,锚定个体与人类的生理特征高度重合,可以直接假定其系一名基准人类,由此可以判断TA必然与叶汐具有非同一般的关系,诸如父母、恋人、知心朋友等,我们也完全可以假定此人就是叶汐在生命中必然会遇见的人(有种恋爱的感觉,我知道)。而在此之后,一场超乎想象的宇宙级别的灾难袭来,直接将整个现实从因果概念上消除了。她是其中唯一的见证者,目睹了自己所爱所恨所惧所盼的一切都溶解在了时间里——这其中也必定包含她难以忘怀的人。或许有很多人十分厌恶叶汐的性格,但在经历过一场生活中的一切都轰然倒塌不复重返的灾难后,我想无论如何也不足为奇了。
另外,叶汐与广大组织都有很亲密的接触、来往,有人称她是Marshall,Carter和Dark有限公司的老成员、赤王之子的信徒,甚至她就是KeeLee本人,但这些论调很快就被斥为“毫无逻辑和证据的一腔胡言”(罗夏语,那老狐狸的攻击力我认可了)。值得关注的是,其中有很多跨现实或与之有关团体(例如Alexylva大学和蛇之手)称叶汐的原始姓名与现在不同,而那个名姓已经永久地遗失在了那个不存在的时空当中,无法用任何文字、思想、符号等方式作为载体而被人辨析。总之,这是个值得考虑的威胁。
顺带一提,她真的很漂亮。
——陈墨竹
附件/II 附加背景资料 »
备注:以下内容摘录自十七世纪英国4神学家、哲学家、社会活动家Nebula Luna Provimi所著的《玛拿西姆之言:光与暗》。该书籍被认为是经历过“深红之蛇”事端后,完整度仍然具有可阅读性的稀有物,当前被珍藏于深林王殿当中。尽管经过修复,但其中仍然具有已不可逆的损毁性文字和段落,但这将是世界上唯一记录着“深红之蛇”事端的再现抄本。
为断人类与精灵之精神补给,赤王吹响原始与野蛮的号角,召集帝国百万勇者。以烈焰包裹刀刃,以剧毒涂抹箭矢;将士皆乘驭巨兽,可渡千仞深之广川,可攀百丈高之雄峰。深红的利剑横扫南方诸邦,在赤旗之下碾碎无数生灵,让身居于巴沙尔-维达姆的亚大伯斯也为之轻颤。祂便召来[文字损毁]被践踏,皆成齑粉。
且说深红亲征之地,被放逐者之图书馆,第一缕追寻智慧的光芒,自万蛇之主Nahash之脊上崛起,汇万千知识于一身,正向无数的遥远国土悄然蔓延。而那Nahash早已通晓深红之欲意,便遣散众多来客,又集结数十万归档员守卫图书馆之境。
当赤王的狄瓦大军如黑色风暴般涌至图书馆前,青铜号角喷出硫磺浓烟,混沌瘴气腐蚀着镌刻上古律法的大理石台阶。裹着红袍的赤王立于半空,袍角翻涌似凝血漩涡,褶皱里渗出古老战场的血锈气息。隐于十二重血色光晕之后的身影绰绰,唯见双目若坍缩的恒星,呼吸间喷溅的星尘皆化作微型的战场——狄瓦将士持剑在祂左瞳鏖战,奇豸异兽于右眸怒号。祂抬起头,正对上Nahash的眼。
全能之大蛇仰面嘶吼,以蛇尾击石,千枚蛇鳞浮现靛蓝符文。深红化作一阵游移的赤色浓雾,一如无垠的血红汪洋,三万支长箭从混沌间裂变为锯齿毒藤,镌刻着禁忌的铭文,扑向毒蛇与祂的子民。Nahash摆动粗壮的尾部,图书馆七十二廊道轰然扭转,天罚般的深红之箭雨落凝滞半空——千万册典籍自动翻飞,字句挣脱纸页结成锁链,将烈焰绞作嘶吼的残渣。红袍下伸出的非手非爪之物抓住虚空,那肢体由断裂的戈矛与败者颅骨熔铸而成,生生扯断三条[文字损毁]。
[文字损毁]
[文字损毁]
战场已成血肉之磨盘。狄瓦武士之残肢斜插入书架罅隙,指节仍抽搐着攥紧火把;归档员破碎的眼镜片深深楔入巨兽眼窝,镜框金属丝如寄生虫般钻入脑髓。烈焰裹挟羊皮卷燃烧的焦臭,剧毒箭矢腐蚀水晶穹顶的嘶鸣,巨兽利齿啃断象牙书架的断裂声,在螺旋回廊里搅拌成混沌赞歌。
深红王忽然撕裂红袍,露出由亿万场远古战争拓印而成的躯体——祂的脊骨是断裂的青铜戟阵列,心脏乃沸腾的岩浆湖,每根肋骨都嵌着不同纪元的战旗,而喉咙里正爬出第三支唱着战嚎的舌头,那舌面上布满倒刺,每根刺尖悬挂一颗被吞噬的学者头颅。它们空洞的眼窝蕴藏着一团不断爆裂的微型超新星,与霎时浮现于狄瓦将士的眸前的暴烈的星芒如出一辙。祂与所有头颅一同嘶吼着,千万条手臂从茫茫红雾中伸出,偕同如蟒荆棘将书架环绕,真理之都便轰然倒塌。
毒蛇的第七首终于显形,以獠牙直刺赤王之躯。巨大的冲击令诸天崩裂,深红王公咆哮,震塌东方藏馆,穹顶星辰图谱接连爆裂,祂终究于癫狂间步入Nahash布下的叙事陷阱——每一滴飞溅的鲜血都皆成悖论之种,落地即长出绞杀混沌的公式藤蔓;每一声战吼皆被转录为自毁指令,反噬着狄瓦武士的魂魄。十二重血色屏障接连破碎,最后一道光幕裂开时,红袍之王已然退至战场边缘。祂足下踏着由阵亡者脊椎铺就的血桥,残存之狄瓦在桥面跪成两列,用断剑敲击盾牌奏响退兵鼓点。祂于终末之刻凝望着图书馆,光晕中伸出无数藤蔓状触须,将阵亡巨兽的尸骸拖入红袍深处。祂的冷笑声[文字损毁]
Nahash瘫倒于《大洪水编年史》之扉页,喘息着目睹知识之藏书阁已成破败之千里赤地,便叹息良久,裹着残余的归档员们遁入暗影,仅留下荒芜滋养此方骸骨——青铜书架长出榕树气根,羊皮卷在苔藓下发芽,水晶吊灯成了蜂鸟巢穴……
附件/III 相关信息集合 »
备注:以下内容为数年来档案员所收集的叶汐所书写的手稿和信件等物品,其表示可以进行公开操作。欲访问完整记录请向档案员提交书面申请。
致 叶汐
展信佳。
很抱歉未能及时收到你的来信。我上星期一直在藏书阁中研究前超自然大战的历史,为了工作,也为了更好地了解彼此。如果你想的话,下次找我可以直接来藏书阁,深林永远向你敞开怀抱。
-你忠实的,
陈墨竹
Item#01
坠落。
坠落。
坠落。
首先,是一声清脆的落水声,随即而来的是刺骨的寒冷,如同夜幕骤然合拢,世界从深沉的灰色化作无垠的漆黑。裙摆在水波的轻抚下缓缓绽开,宛若一朵寂寞的荷花,在深蓝的怀抱中静静浮动,随她一同坠入无声的深渊。
她缓慢地调整身体,目光穿透摇曳的水波,凝望着头顶那逐渐远去的天空、桥梁、飞鸟与天台。这些熟悉的轮廓在水的扭曲下破碎、漂移,化作零散的碎影飘荡在水面上,直到她的视野里彻底只剩下黑暗。
海水温柔地包裹住她的身躯,吞噬着她的心智。她闭上双眼,没有抵抗——她早已失去了这样的能力。在静谧的洪水之中,汽车与路灯起沉漂浮,互相撞击着,无声地宣泄着。她在这之间坠落着,任由身体像一片落叶被时间啃噬殆尽。窒息灌入到她的五脏六腑之中,口中吐出的气泡轻盈地上升,作为一缕流亡的思绪带着最后的温度飘然远去。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她能看见自己在田野间奔跑的身影,夕阳拖拽着三人的身影,愈发长远;她能看见门缝投进的光芒,以及如春潮汹涌而来的对骂声;她能看见一个陌生女人臀部自己父亲的手……她也能看见一个与自己同龄的男孩,怯懦地躲在教室后排躲闪目光。她茫然地伸出手,妄图抓住这些一闪而过的回忆,胸腔蛹动了几下,却无济于事。潮水终将这些往事冲刷殆尽,如同她唇角残存的余温,也早已融化在冰冷的水面之上。
她的四肢开始变得沉重,像是被灌满了铅,再也无力摆动。胸腔中的憋闷感达到了顶点,紧接着,一股解脱的轻松感蔓延全身。她察觉到自己似乎在哭泣,泪水与海水合而为一,作为她存在时唯一的挣扎。
在青山再次吟唱起暖阳的赞歌后,在日升日落历经千百个轮回后,当洪水也终于干涸在汪洋时,它将温和而平静地藏匿起她曾经的过往,一如她从未来过。
坠落。
坠落。
坠落。
Item#05
她感到自己躺在大理石砖上,湿透的衣物紧贴着肌肤,皮肤则更加湿滑。下意识地睁开眼,眼前是画着宗教壁画的五颜六色的天花板。紧接着一个想法塞满了大脑——这是哪?然后是连贯性的第二个——我没死?她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支撑地面,勉强站起身来。
即使大脑已经因窒息而近乎无法思考,但她还是很快便弄清楚了自己的处境。她正站在一道长廊间,地面由大理石砖铺就,上方刻蚀着一条蛇缠绕着一只手的图案。两排书架向长廊两侧无限延展,空隔间摆满了书籍,各类文字皆有。凭借吊灯散发的黯淡而冰冷的光芒,她能分辨出一些书籍的名字,而其中大部分她都闻所未闻。
她轻轻靠在书架上,强迫自己平复紊乱的呼吸,缓缓地伸手抽出一本封皮斑驳的古书。指尖刚触及书页,原本以阿拉伯文书写的字迹竟在她眼前缓缓扭曲跳动,逐渐变为熟悉的中文。她的瞳孔微微收缩,恐惧地将书甩到了地面上,落地的声音在长廊中缓缓扩散,回荡了很久——这里比她想象的还要静谧,就连她自己的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整个空间都在窥伺她的惊慌。她摇了摇头,听见远处似乎有簌簌的响声,便扭头看去。
那是一个身着破旧斗篷的人,身材高大,但似乎极为消瘦,甚至能看见斗篷后面男人突出的脊柱。它正用自己青灰色的修长手指,无声地翻阅着一本书籍。她抿了抿嘴唇,自己从未意识到它是在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这里,或者它从一开始便存在于此。她轻轻地向前挪动着,不发一丝声音,缓缓地靠近它。斗篷又在一瞬间开始上下起伏,使她的脚步立刻停在了原地。
你好?她颤抖着问道。
斗篷下的生物稍抬起头,以一种绝对的冰冷嗓音回答:“访客。并非五指蛇或焚书人之类。新面孔,我已经良久未见。你如何徘徊至此地?”
“不。”她感到自己用一种除听觉以外的方式感受到了这些话语,但她依旧压下了疑惑和恐惧,“我并不知道。”
斗篷的帽檐歪斜下去,露出一只青灰的眼睛,凝视着手中的书页。
“被放逐者之图书馆非常人可任意踏入。归档员的职责便是看守门户,践行大蛇所给予的指令。”它瞥了一眼她的困惑的脸,然后又继续扫视着书籍上的文字,“你一定是从某个不可知的门径进来的。”
她抿了抿嘴唇,然后又看了看四周。“我不知道,我只是……”她的双手在背后摩挲着,“想要跳河自杀来着。”
“那并非是你的结局,”斗篷下的生物继续平静地说道,“不然你不会在这。”
“什么意思?”她眯起双眼。
它似乎是叹息一声,回答道:“我可窥见每个人的一生的故事,开端如何、高潮如何、结局如何。但结局并不重要,我看见他们都平静地走进落日下的墓园,所以你——”
它忽地沉默下去,书籍在手中颤动着。
“怎么……?”她向它迈出一步,语气中带着恐惧。
“不——”它快速翻动着书页,“为什么我看不见你的结局——”
她站在原地,手扶着书架,注视着它将那部大部头的书放到书架上。她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却被斗篷所传出的声音所打断。“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它的声音略微发颤,很细微,但她仍然能感觉到。
“你什么意思?”她几乎要喊出来,身子微微颤动着,“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想要知道答案,但又害怕答案是她无法承受的重量。
“你知道我不能看见谁的结局吗?”它缓缓转过身,露出自己青灰色的侧脸,双眼腥红而狰狞地注视着她。
“就是我自己的结局。”
接着世界再次黑暗了下去。
Item#12
我总疑心那黄沙之下藏匿着另一个我。
砾石在脚底沙沙作响时,总像有谁在耳语——那些被烈日烤成灰白的骸骨,或许正隔着沙粒窥探我们蜷缩的帐篷。女孩总在黎明前解开我的衣襟,她的指尖沾着硝烟与月桂的味道,于是房间中总是氤氲着密林深处的气息。我们交缠的躯体在昏暗中泛着磷光,像两尾被抛上岸的鱼,用鳃呼吸着彼此唇齿间愈发稀薄的氧气。
在彼时彼刻,炮火是世界的心跳,将安宁与静谧肢解而四分五裂。每当猩红的光弧撕裂天际,她便会攥紧我后颈的皮肤,指甲楔入血肉中。我们的床榻在冲击波中震颤,沙粒从帆布缝隙簌簌坠落,在她脊背上勾勒出不断崩塌的城池。她便从汗湿的毛毯里支起身,轻声与我耳语:“听啊,难民们正踩着你的心跳逃难。”我闭上双眸,享受着她给予的高潮。
我们豢养一匹琉璃色的马驹。它啃食我写满祷言的羊皮纸,于皮肤下的血肉中露出底下蠕动的星图。直到某夜它吞下整片弦月,膨胀的腹部迸裂成一座教堂,彩窗上嵌着十二使徒的牙齿与舌头。我和她跪在氤氲血雾里接吻,十字架尖顶刺穿帐篷的瞬间,远处绿洲正被流弹点燃成一支巨大的螺旋蜡烛。
她的锁骨间栖着一只沙漏。每当我舔舐着那具莹白躯体的开口处,金沙便从她颈窝倒灌进我的喉咙。某些记忆碎屑随之涌入:光明被黑暗吞没前最后的一声呐喊、恍惚于无垠沙漠中的烈日的双眼、某个女孩温柔地将水灌入口中时的清凉。她凑近我的耳朵,在无数道缱绻月光的注视下,说我爱你,我爱你胜过一切。而我只是独自跪在某堵印满弹孔的断墙前,试图从裂缝中抠出半张烧焦的合影——那上面或许曾有某个面孔模糊的男孩,或许只是两株被连根拔起的胡杨。
直到第七个月圆夜,透过锈蚀的锁孔,我看见她把自己锁在铁皮箱砌成的浴缸里,将右手插进胸腔,拽出一串沾满黏液的风铃。她将风铃挂在我溃烂的耳垂上,清脆的声音飘渺而出:“你不属于此处,我亦如此。”我于是听闻一阵恸哭,寻觅良久,才发现竟出自自己的身体。
当青铜音波震碎马肚教堂的尖顶时,那些被黄沙反复篡改的昼夜终于显露出纹路——原来我是流浪于寰宇的孤寂乞儿,原来每颗炮弹的炸响都是一场宇宙的欢庆,原来她锁骨间的沙漏始终在丈量我堕入沙漠前最后一口呼吸的长度。而不属于我的世界仍在崩塌,在重建,在无数个平行时空里同时燃烧与冻结,像诸神掷向人间的一粒骰子。
所以,我继续挖掘沙下的另一个我,指甲缝里塞满潮湿的星空。
Item#17
这是过往一场恍惚间的大梦,和一篇在恍惚间的文字。
我常在黄昏的褶皱里窥见他的轮廓。雾霭如银汞充盈着世界的每个角落,斜阳将浪潮锻造成液态琥珀,他的身影摇曳在远方的海面上,每一步都溅起细小的虹光。我踩着自己的心跳逼近——那声响凝作咬合的齿轮,在肋骨间啮合出荒芜的密码。他的体温是冰层下暗涌的岩浆,隔着三步之遥便灼穿我掌心纹路,可当我伸手时,指纹却溶解进了薄雾,在灰白色的天空中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波纹。而那些浪痕里沉浮着陶瓷碎片,上面刻着一双黄昏下迷离的眼眸,一张模糊的面孔。某个暴雨夜我用玻璃刀剖开了自己的声带,只为将呼喊雕成他能吞咽的骰子。如今所有词汇都在喉间结成蛛网,形成一座茧套,将欲语之词皆困于喉头。
七楼阳台的晾衣绳拴着十二个月亮,照耀着垂落的衣衫,上方蔓生着无垠的石英森林,每棵树梢都悬着褪色的胶片。他低头垂听来自自然最深处洞窟的风铃声,将往事尽数撇入呼啸而过的风束。我试图用吻痕拼凑他脊背上的地图,却触到皮肤下错位的脊椎骨,一节节镌刻着青铜纪年的墓志铭。我忽然明白我再也不可能触及他了,不论是那副身躯还是灵魂。我永远将最重要的东西遗失在了时间中,正如他所面临的那样。
你究竟是谁?我究竟在寻觅着何物?
我看见,折射的月光将他割裂成千百个残像,每个都捧着一盏不燃的灯。我追逐那些游弋的暖光,直到指甲剥落成钥匙,却始终插不进他瞳孔里转动的锁孔。晨雾消散时,他化作一丛结晶的蒲公英,每颗种子都嵌着我被风化的指纹。而地底钟声依旧轰鸣,震碎所有试图命名的舌根。我蜷缩在地上,青绿色的杂草将我裹住,叶脉里填满着他从未说出口的音节。
然后又醒来,发现有泪痕早已干涸于两侧的面颊,而世界依旧喧闹,我蜷缩在床角。
Item#22
此刻我的钢笔尖正戳着图书馆地砖裂缝里长出的野薄荷,去年夏天你总把这种草叶夹在信里寄给我。对不起,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当你发现这封信时,我已经穿过了西方密林的深处,抵达了那座梦中的图书馆。
抱歉,我始终无法真正爱上你,我也相信你值得更好的。肉体的接触和摩擦始终无法让我的灵魂有所触动,我只能感到是欲望抑或是被称作愧疚的情感支配着在活动。我总感觉到自己内心仍然藏匿着某种蠢蠢欲动的东西,某种我真正在意过的人或事物。但我始终无法看清庐山真面目,它就如同白雾下的游鱼般飘渺,不切真实。在那里,每当我试图回忆起自己在此之前的生活时,一切便都会戛然而止,呈现在我思维前的是一片渺茫无际的空白:任凭如何努力,也游不出无垠的虚无。
所以我必须要离开了,我很抱歉,我不知该怎么表达我对你的歉意。但我分明清楚,我从不属于这里。
那位来自狄瓦的叛逃巫术师为我打开了一道门径。那是一道灰白色的现实裂纹,如同臂膀上被刀锋切开的伤口般,梦幻的蓝紫色EVE之火在其周遭萦绕、溢出,像是流出伤口的血液,将周围的空间如融化的糖果般扭曲变形——我现在仍然对此记忆犹新。就在一瞬间,不论是何种方式,我感觉到无数的知识贯穿了自己的大脑,包含着来自过去与未来的一切。我的眼前出现了无数繁杂的场景,我感到了某种至高力量的呼唤,那比宇宙更加古老的启示,等待了无数个纪元之后,从我的身躯中淌过。我半睁开双眼。我伸出手去。我看到了夕阳永不落下的Xyank-Quiet墓园。我触碰到了她光滑的躯体。我看见了世界。
在那之后,我看见穿着猩红镶边斗篷的管理员站在螺旋阶梯尽头,他的金线刺绣下摆还在滴落日不落帝国连绵的雨水。“你来迟了,”他掀开兜帽,左眼虹膜里游动着缩小版的尼罗河星图,“Nahash的耐心比《死海古卷》的羊皮纸更薄。”我茫然地点了点头。我从他的袖口处闻见了你身上的气息。
于是我见到了毒蛇,Nahash,宇宙的第一缕光芒,一切知识与真理的精神图腾。祂突然昂起头颅,每片金鳞上都刻着不同文明的创世神话。“这便是结局之日,”蛇尾扫过我的手腕,管理员展开的羊皮契约上,所有继承者签名墨迹都来自同支羽管笔,“在每一面洁白的屏风后都有不可诉说的事实,就像每场大火后烧焦的土地上都会冒出新的嫩芽一般,衔尾蛇之口永远衔着尾部——”
巨蛇第三只竖瞳在额间睁开,整座图书馆开始猛烈地晃动。我看见我们同居的房间正在《源氏物语》第七十八页燃烧,你晾在阳台的白衬衫化作十四世纪修士袍的衣角。“——而你便是落幕后一场新戏剧的表演者。”Nahash的轰鸣声刺穿穹顶,“现在,签下你的名字。”
我最后看着契约的末页:下任管理员将在你第一百次梦见我时诞生。青铜笔尖戳破纸面的瞬间,我看见那位穿着衣袍的老者坍缩成一滩粉尘,又化作一只只幽蓝的蝴5
Item#54
时至今日,我仍然能想起来,我在晨跑时总在操场西南角绊到同一块砖。那里曾钻出几茎野蓟,暗紫色的花苞像凝固的淤血,花瓣边缘蜷缩如被火舌舔舐过的纸页。有人用粉笔在围墙上画出一条条星座连线,雨水冲刷后只剩下天蝎座尾针的一点残痕——那是他常蜷缩的角落,臃肿的校服永远包裹着他的身躯,影子薄得能透出地砖下蚯蚓的蠕动。那年校工刷墙时,那点粉笔星芒竟从新漆下渗出来,如同深埋地底的树根顶破柏油路面。
他的世界是暴雨浇透的草稿纸。午休时,他总躲在生物教室最后排,用解剖刀削铅笔,木屑落进装福尔马林的玻璃缸,浮成一片苍白的岛群。他的校徽背面总是刻满各种音乐家的名字,抑或是把抗抑郁药碾碎喂给窗台的麻雀。那些药末在鸟喙里闪着磷光,像是被咀嚼过的星尘。最冷的那年冬天,我蜷缩在他的怀里,抚摸着他衣服上的一块奇怪的图案——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用天文馆废弃的星云图碎片缝制的,猎户座的腰带正贴着我掌心的生命线。
在暴雨冲垮世界的前夜,他塞给我一只洁白的纸船,船帆上标着经纬度:“等洪水来的时候……”话音被雷声截断。冷雨也就在那日扑向了大地,我在积水中打转时,忽然明白他早就在练习沉没。阴暗的天空下,我在淤泥里挖出半截粉笔,颤抖着手在残存的墙面上重新连接天蝎座的星点。新入学的孩子以为那是涂鸦,却不知每道笔画都经过三亿光年的校准。
她的世界在沙丘背面呼吸。我倒在流沙中时,睫毛上最后一点光是她割开的水囊——那水混着血滴进我的喉咙。她的小屋立于城邦的边陲,门帘碎镜片缀成星斗。我们共享同一张驼毛毯。她总在黎明前醒来,用铜壶收集仙人掌夜间的凝露,水珠顺着壶嘴滴在我锁骨上,凉意蛇一般钻进胸腔。她手腕戴着陨铁打的细镯,内侧刻着古老星座的方位,翻身时金属贴上我的脊背,像一道冰封的银河。我问她,那上面的字符是什么意思。她便细细读给我听:“一切众生,从无始际,由有种种……”
而如今我总在两地间恍惚。我常在翻阅书籍时,瞥见纸张浮现出沙漠烈日的光斑;路过地下室时,会听见铅笔屑落入福尔马林的滴答声。暴雨与烈日的气息常在鼻腔里混合,结成蛛网状的痂。书上说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可每当我撕下这些血痂,底下却总露出星座图残片或焦黑的蕨根纤维。
我还记得旧校舍拆迁,推土机碾过围墙时,那点天蝎座尾针的粉笔痕突然渗出血珠。工人吓得泼水冲洗,血渍却越晕越大,最终在地面形成男孩蜷缩的轮廓。当晚暴雨如注,我蹲下来抠树根缝隙里的沙砾,或许是春日未化的冰棱,也可能是迷失在汪洋大海中的纸帆船。急救室护士匆忙拆开我攥紧的拳头,里面躺着颗生锈的校服纽扣和异世界的赠礼。药水瓶滴答声中,它渐渐烧成一道猎户座三连星纹路的火焰,我听见它们在灰烬深处重新呼吸——那些未被焚毁的,终将在掌纹里长出新的年轮。
春日又近了,我猜,操场西南角的野蓟或许已经开了。
风从远处的烟囱掠过,把灰烬吹成佛陀拈花的手势。
致 陈墨竹
你们大可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不是实验室中任人摆布逆来顺受的小白鼠,我并不在乎你们所提出的任何要求。事实上,除了你以外,其他档案员看我的眼神都令我感到作呕,他们的企图不必说出我便都已知晓。
你上次说想要知道深红之蛇之后我的故事吗?我可以现在讲给你听。
当深红与祂麾下的军队来到图书馆的领地时,我并不在此处,而是在另一处藏书阁中查阅曾经的过往。当我再度回来的时候,我的眼里装满了残破的废墟,一直绵延到不知终末的远方。自此之后,我在盐碱地与沥青湖之间游荡,直到遇见那座斜插在冻土中的钟楼。它的齿轮卡着半截断剑,彩窗碎片里凝结着三百年前的月光。那位骑士坐在《玫瑰圣经》的灰烬堆里擦拭铠甲,铁手套与金属经文书页摩擦出同样的钝响。我不知道他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他为何仍在此处。但还未等我问出心中的疑惑,他便率先开口道:
“带着蛇印的管理员,”他掀开面甲,瞳孔里浮动着与我后颈咬痕相同的金绿色暗纹,“你为何仍在此处?”
我说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里为什么变为了一片废墟。他告诉了我一切的来龙去脉。我旋即瘫倒在了石砖上,半晌后,问他那现在该怎么办。他想了想,说,不必太担心,这里终将变为一片茂密的森林,到那时,一座全新的图书馆必然重临于世。图书馆从来不是被摧毁的,它只是厌倦了旧壳。我们不过是蛇蜕上的两粒尘埃,为新生的毒牙铺路。
事实的确如此,自然的草木铺天盖地地生长出来,于是你们便来了——你们,深林藏书阁,建立于图书馆的遗骸之上。毒蛇的使命仍然传承,宿命亘古如是,你们只是衔尾之蛇一根全新的尾巴,莫比乌斯环一截新增的曲面而已,一切的过往也都是日出日落间核裂变的原料。正如我因自带的神性被Nahash所选中,成为新一轮的管理员一般——我正跪在彼岸的废墟里,将轮回的灰烬捏成下一任管理员的胚胎。
当然,那不是我。
但是,那不是我吗?
在经历过亿万次呐喊、高呼、礼赞、挣扎后,沐浴着斜阳洒下的余晖,我所剩下的一切,终将归还于书骸彼岸。
-叶汐
第三幕